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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nnel: 你若盛开·清风自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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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亮:娘总在黄昏时分喊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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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<<娘总在黄昏时分喊我>>

  肯定是黄昏,日头大,且圆,土地庙老,
  娘矮,扶烧火棍,手搭凉棚,嘴干裂,
  腔长——此时,炊烟渐稀,锄玉米者回,
  卖豆腐者回,筑屋者回,醉若泥水者,
  亦回。天如杀过的肥猪,由红开始铁青。
  娘的心生了火,腔含烟。腔调,顺着
  藤茎传过来开成牵牛花。此时,我正在
  墨河边的梦里摸鱼,捉蚂蚱,网蝴蝶,
  或沾知了。而老黄牛兀自吃饱,声若
  洪钟,眼若铜铃。我怎么就睡着了呢?
  弹弓丢失,脸上印满蝴蝶,蚂蚱和麻雀,
  发若张飞。我怎么就睡着了?大石头
  很暖和,像极了娘,而娘,还在喊我,
  娘:核桃裂开,腔如猫抓,从电话里,
  骤伸出手将我抓醒。醒来:灯红,酒绿。
  我知道已经回不去了!但娘,还在喊-----
  

  <<村 庄>>

  漆色神秘变幻,猫眼发光,世界恍若橱柜。
  坟头随风水散落坡野,有小动物们守灵。
  风箱拉动,炊烟痉挛招魂,脚步急促错乱。
  月光无限怜悯,光棍借酒胆敲开寡妇的门,
  仇人结成因缘, 苦水变甜, 风的爪子变软。
  无数蛐蛐的琴在用白发作弦,肋骨做弓;
  无数的麦草垛的香气霸道,在侵袭什么?
  让远方的大楼猛的摇晃,却找不到缘由。
  而水牛村最老的那头黄牛,在栏里悸动,
  它看见一颗祖传的星落了下来,最终戴在
  好女人的手指。好女人熬成婆,针脚如虱,
  脸上绣满了花纹。村庄鬼雾加重,大人们
  在炕上安睡,信天由命。孩子们也睡着,
  他们还太小,沙暴还找不到他们,笑声——
  让葡萄藤把耳朵贴近窗棂。这是,我们的
  孩子!他们在村里长大,然后在城市迷失!
  

     <<秋 后>>

  秋后,当马车一点一点将那些玉米、高粱、
  芝麻、大豆、花生、地瓜等农作物的果实
  和它们的秸蔓,连同沟畔上野生的灌木
  运回村子。然后,又有极少的剩余被那些
  小动物们拖去,再被风不厌其烦的清扫,
  最后,北平原上是连顶点的渣渣儿都没有了
  仿佛一个乞丐刚刚做完了美梦,醒后依旧
  两手空空,只能望着同样褴褛的麻雀们
  去撞响落日的铜。此外,村庄似乎成了牢狱
  再也不肯放出一个人影。北平原空的仿佛
  只有落日、麻雀、和逐渐要变硬了的,风。
  那种空,只有当一个人真实的填了进去
  才会感到深切。巨大的空旷里,你会觉得
  自己什么都不是,或者就感觉自己只能是
  一星尘埃了,想死死抓住些什么,却什么也
  抓不住,似乎自己马上也会被谁轻轻拿走。
  

  <<想 你>>

  想你!星退隐,你在另个村里打开木门,
  去河边提水。石狮子温顺,道路柔软。
  想你!鸡正在下蛋;猪,正在哺乳幼崽;
  玉兰树,正在歪插第一枝珍贵的玉簪;
  灰麻雀相互嚼舌,不知道疲倦。想你!
  壁虎和蜘蛛在暗处念经;狗,失神的
  看着蚂蚁在树上干着小事;黑红家具,
  寂寞的从裂缝吐着樟香。想你!老屋
  冒着淡淡的青烟;农具擦净;村后的云,
  换上了新布裙;风在来来回回的送信。
  一切都是你想要的日子。想你的时候,
  它们活了,温暖想像着:你在村河提水,
  抬头凝望的瞬间,春天里的灯全部亮了。
  我如少年般慌乱,错把双脚,当成了
  胳膊,太阳当成了月亮。我愿意这么
  想你。尽管知道,世上已没有那个村庄。
  

  <<日 落>>

  日,落——风车老,疲倦者发低烧,
  咳嗽,声音沙哑,若带残的木制唱片,
  让人心困,失神,只望着日落缓缓,
  若丹药,让伤口呼吸,让冷,向落日
  抖颤着借了个火。记忆虚无,有些疼
  是喊不出来的,鬼知道。真的累啦!
  在他乡。扔掉断底的鞋子,打死手机,
  把破罐子全部摔了,只找个向阳坡地,
  只张大嘴巴,听日头,缓缓,下落,
  到达发炎的口腔、喉部,到达伤了的
  肝肾和脾胃,到达硬的心,发慌的
  经脉。慢慢的,他动了动,骨骼发出
  响声。终于扶着身边的降龙木站起来,
  像一个充足了电的木偶,整了整假发,
  机械的,向后走去,前面,有个城市,
  抖了抖灰尘,涂抹着霓虹的胭脂儿。
  

  <<天 很快就要黑了>>

  天,很快就要黑了。锄地的人擦净
  锄头,打鱼的人系好渔网。浇灌的人,
  把机器停下,赤脚把塑料管节节卷好。
  还有孩子,在草丛点数捕了一天的
  蚂蚱。天,很快就要黑了,麻雀们
  炸开了树林,坟地里发现可疑的影子。
  赶车的人给马匹卸下鞍具,顺好了
  毛发,续上草料。打铁的人,在赶制
  月亮的弯镰,炉火熊熊,锤声四溅。
  天,很快就要黑了。葫芦花吸引了
  一只风流冒失的蛾子,庄稼和草亲热。
  天,很快就要黑了,瞎子拉响二胡
  少年痴心妄想。累熊了的牛五和老婆
  犯了口角,咬牙切齿,摔盘子碎碗。
  天,很快就要黑了,风声渐紧,生灵
  疲倦,谁在天上心怀鬼胎目露凶光。
  

  <<在 乡 村>>

  在乡村,人是闲不下来的。从懂事起
  娘永远是动的,整天累的鼻子不是鼻子
  脸也不是脸,累出一身玻爹伺候完地,
  就去泉崖背石头,不留神把腿也弄瘸了。
  可他们仍旧不敢闲,每天公鸡还没叫,
  就摸爬出去,然后,肚子饿扁了的时候,
  才被牛马用尾巴拖回家。他们的身体
  好象自己做不了主,在乡村扭曲的土路,
  一个个木木的来回,连笑,都是多余的。
  偶尔有一天,你看到其中一个猛的扔掉
  手里的活,爆仗般跳起来,脖筋老粗,
  指天骂地。可最终,也不知道骂的是谁。
  几分钟过去,他会四下里做贼似的望望,
  然后自己使劲扇自己几个耳光,继续
  钩起头忙活起来。落日下,浓重的绿色
  继续喧哗、汹涌。似乎什么也没发生。
  

授奖词——

       陈亮的组诗《娘总在黄昏时分喊我》运用了大量的北方乡村意象,并以其整体的隐喻性及主体情感的冲击力,突出了诗歌艺术一个永久且必须时刻警醒的主题,即“回家”。对现代汉诗来说,对这一主题的申诉尤显迫切。因为在日益清晰和壮阔的工业文明背景下,在机械和激烈的城市化进程中,长期习惯于缓慢、简朴、亲和的农业社会生活的人们免不了有“离乡背井”之感。而对于一个内心敏感、柔软的诗人来说,这种游子心态和返乡愿望更为强烈。生活在乡村的陈亮对此有着真切的体验,因而他对这一主题的抒写更具可信度和现实性。
  陈亮的这组诗每首均为16行,形式整饬。诗歌语言简洁、干净。诗中云集的乡村事物看似散乱,却在极具个人化的修辞与果决的语气下,固着于一个明确的情感坐标,呈现出针对主题的强大向心力。我们认为,陈亮的诗以其对农业文明的回望、歌吟,以其诗艺上的沉着、自然,对某种程度上题材混乱、形式花哨的当代诗歌创作有一定的启示意义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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